【摘要】美國智庫與政府的關系密切，保守派智庫與美國共和黨政府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哈德遜研究所為代表的保守派智庫強勢崛起，基于長期對中國問題的深入研究和多元化的決策服務機制，深度參與了特朗普政府的對華政策制定，在中美貿易摩擦等問題上發(fā)揮了重要影響。通過對保守派智庫影響特朗普政府決策機制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全面地理解美國智庫的作用和影響中美關系的源流，從而更好的作出戰(zhàn)略判斷和積極應對。
【關鍵詞】保守派智庫 哈德遜研究所 特朗普政府 對華政策 【中圖分類號】D822 【文獻標識碼】A
美國現(xiàn)行的決策咨詢制度為智庫提供了參與國家政治和行政運行的條件，使他們不同于其他政黨、企業(yè)、媒體和非政府組織等機構，成為影響美國社會的“第四種權力”。從微觀角度看，智庫通過滲透到美國政府政策制定流程中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不僅能夠通過提供政策建議和“旋轉門”機制直接影響決策和政策制定，也能通過媒體、民眾、國會議員、政府官員等中間機制間接對決策者產生影響。在美國政府外交政策特別是對華政策的制定上，美國智庫更是發(fā)揮了積極作用，從決策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傳遞其能量。特朗普政府上臺之后，由于其對中國的強硬態(tài)度，與本就對中國持“鷹派”觀點的保守派智庫一拍即合。保守派智庫的地位更加突出，研究實力和綜合影響力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保守派智庫深刻影響了美國共和黨政府的對華政策
美國保守派智庫一貫主張強硬的外交政策，這與共和黨進攻型的外交理念不謀而合。在歷史上，保守派智庫與歷任共和黨政府都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對于其外交政策發(fā)揮了重要影響。比如，在小布什政府時期，美國企業(yè)研究所、國際戰(zhàn)略研究中心、傳統(tǒng)基金會等傳統(tǒng)保守型智庫，強調美國在后冷戰(zhàn)時期的首要戰(zhàn)略目標是防止再次出現(xiàn)競爭性超級大國。這一理念就對小布什政府的大國外交政策以及對華政策提供了直接助益。盡管美國智庫一貫標榜“獨立性”，但從保守派智庫和共和黨政府的關系來看，其所謂“獨立性”也僅是相對而言。由于背后的理念和利益交互的驅使，保守派智庫的影響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白宮對其政策主張的接受程度和支持力度。
隨著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特朗普上臺后，保守型智庫更是從幕后走到了臺前，積極參與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的制定。特別是在中美關系、貿易摩擦等問題上不遺余力，對特朗普的強硬立場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由于政策立場和戰(zhàn)略目標的一致性，特朗普政府尤其青睞保守派智庫的專家，其政府團隊的多數(shù)高管和幕僚都與保守派智庫之間保持了千絲萬縷的關系，很多核心成員更是通過“旋轉門”機制在政府部門和智庫之間無縫銜接，將特朗普政府與保守派智庫深度綁定的同時，保守派智庫也獲得了更大的官方支持。
在這些保守派智庫中，哈德遜研究所的表現(xiàn)最為突出，影響力也最為明顯。作為美國五大保守派智庫之一，以外交、經濟和國防安全研究見長的哈德遜研究所，在成立之后的四十多年間一直與共和黨政府保持緊密聯(lián)系，對共和黨的很多政策都實現(xiàn)了非同一般的影響。比如，2001年時任總統(tǒng)喬治·布什提出的慈善選擇倡議就是基于哈德遜研究所關于社會服務項目的研究。特朗普執(zhí)政之后，哈德遜研究所強勢崛起，地位更加顯赫。比如，在2017年來自個人的捐款占比上升到哈德遜研究所總收入的47%，比2016年多了700余萬美元；2018年個人捐款有所下降，但是來自政府部門的經費增長了75%。在充足的經費支持之下，依托其在中國問題研究領域深厚的積淀和強大的人才團隊，哈德遜研究所不僅直接影響了特朗普政府對華政策的設計、制定和宣傳，還通過公共平臺、媒體傳播等外部途徑影響企業(yè)和民眾，進而間接影響美國對華關系和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走向。
保守派智庫影響特朗普政府決策的一般化機制
保守派智庫與特朗普政府的聯(lián)系十分緊密，與之前幾屆共和黨政府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白宮政策制定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保守派智庫都積極參與其中，通過多重手段來直接或間接影響決策。
在政策制定階段，保守派智庫利用知識優(yōu)勢將利益群體的訴求轉化為具體可行的政策建議。在特朗普上任之初，各保守派智庫就針對時局紛紛向總統(tǒng)及其內閣提交政策建議報告，內容涉及到美國政府所關心的國內和國際各項政策取向。這是對白宮政策制定最直接的影響方式。特朗普政府幕僚和各個委員會在搜集信息時，也會直接打電話給保守派智庫進行政策咨詢，或邀請研究人員參加政策研討和圓桌會議。此外，保守派智庫也會不定期舉辦閉門研討會，定向邀請官員參與對話，向特朗普政府輸出思想觀點和研究成果。在政策合法化階段，保守派智庫為決策機構提供了專業(yè)人才交流通道，即所謂的“旋轉門”機制。通過人才體系的互相融合創(chuàng)造直接政策影響。保守派智庫的研究人員通過擔任特朗普內閣官員或受聘于政府部門，直接參與政策制定和實施過程。智庫也積極接納卸任政府官員、顧問等擔任高級研究員，通過“旋轉門”的人脈關系，向特朗普政府推銷政策建議。
保守派智庫為公眾和政府官員提供了發(fā)現(xiàn)問題、表達訴求和交流思想的平臺，從而間接影響白宮的決策。不同層次的智庫代表不同的利益訴求，因此可以從不同角度反映問題，提出有針對性的對策建議。很多保守派智庫通過舉辦公開會議，對相關政策議題展開討論與辯論，任何有興趣的人和公眾都可以參加。此舉不僅有利于公眾與政府官員進行意見交流，更可以通過公開討論形成共識，以此來傳達保守派智庫的政策觀點。此外，保守派智庫還通過公開演講、出版著作、發(fā)表論文和媒體文章等方式，為民眾解讀政策，并借助網(wǎng)絡新媒體，將智庫的政策研究成果快速傳播給大眾。很多智庫都專門針對特朗普政府官員設計了培訓項目，比如哈德遜研究所等智庫重點經營的“未來領導人才培訓計劃”，以及眾多的面向青年學者的研究項目和實習項目。這也是影響政府政策制定的一個有效途徑。
基于長期的中國研究積累提出保守政策建議
保守派智庫中不乏對中國保持長期深入研究的智庫和學者，哈德遜研究所在此方面就有深厚積累。哈德遜研究所的中國戰(zhàn)略中心主任白邦瑞被紐約時報評為特朗普政府關于中國研究的重要智囊，他在2015年出版了《百年馬拉松：中國取代美國成為全球超級大國的秘密戰(zhàn)略》一書，對特朗普產生了重要影響；高級研究員查爾斯·霍納是美軍退役上將，已出版四本關于中國的書籍，在美國對華策略上提出了很多有影響力的觀點。除此以外，還有很多研究員和研究團隊專門從事關于中國問題的研究。
哈德遜研究所成立不過四十多年，但聚焦中國研究已經有三十多年歷史。在這個過程中，針對中國的戰(zhàn)略定位和關系界定深刻影響了美國政府的政策選擇。20世紀90年代以來，哈德遜研究所對中國的研究定位逐漸轉變，將中國的身份從美國霸權主義的“疑慮者”變?yōu)?ldquo;挑戰(zhàn)者”，視中國為美國的重要戰(zhàn)略競爭對手?；谏鲜龆ㄎ坏囊幌盗醒芯?，保守派智庫向歷任美國政府提出要警惕中國崛起，要積極回應中國對于美國全球領導地位的挑戰(zhàn)。并對中國在外交和經濟領域的很多政策進行了深入研究，對中國崛起的世界影響和未來趨勢等進行了有針對性的前瞻預判，這也為后來美國政府遏制中國發(fā)展埋下了伏筆。
特朗普上臺之后，保守派智庫繼續(xù)加強對中國問題的研究。比如，哈德遜研究所將中美關系和中國問題研究視為其近年來占據(jù)“支配地位”和頭等重要的研究領域，并從人才、團隊和資金配置上進一步加強了對于中國問題的研究支持。近兩年來，該研究所還聚焦于中國國際影響力帶來的挑戰(zhàn)、印太和東北亞地區(qū)的安全等話題，2018年就出版了十幾部關于中國研究的重要報告和著作，舉辦了數(shù)十場專題研討會?；诖罅块L期深入的高質量研究成果，在特朗普政府對華政策，特別是對華貿易政策中，哈德遜研究所等保守派智庫堅持“鷹派”的觀點，繼續(xù)將中國視為挑戰(zhàn)者和競爭對手，提出的很多研究成果和政策建議都極端保守，并且十分強調美國在應對中的防備心理。比如，關于“中國經濟和貿易對西方世界的挑戰(zhàn)”的一份研究報告，被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直接采用，其中很多分析和判斷在后來美國對華經濟政策制定中成為主要參考依據(jù)。
通過智庫“旋轉門”機制直接參與政策制定
在美國獨特的“旋轉門”機制下，保守派智庫與特朗普政府開展了密切的人員交流互動，雙方的“嵌入式溝通”十分頻繁。哈德遜研究所不僅有眾多在白宮擔任要職的高級研究員，還建立了與政府和國會的閉門研討機制。他們保守的對華政策主張對白宮對華關系、安全防衛(wèi)等領域的政策制定產生了重大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2018年以來中美貿易摩擦的不斷深化，對中美關系的走向起到十分不利的影響。
在智庫向政府的“強旋轉”方面，哈德遜研究所的許多重量級人物都進入特朗普政府，成為重要的決策成員。比如，哈德遜研究所總裁兼首席執(zhí)行官肯尼斯·韋恩斯坦于2018年9月被特朗普任命為白宮貿易政策與談判顧問委員會成員，這就直接將哈德遜研究所與白宮的對華貿易政策進行了綁定，2020年3月13日，肯尼斯·韋恩斯坦又被特朗普提名為美國駐日本大使，更加重了其在中國和東北亞問題上的話語權；前文提到的哈德遜中國戰(zhàn)略中心主任白邦瑞是特朗普政府中國事務問題的官方首席顧問之一，他還曾是前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極為倚重的中國事務顧問，先后影響了美國的五屆總統(tǒng)。特朗普政府班底的很多高級官員和幕僚，除很多經濟部門的官員來自企業(yè)界之外，涉及到外交政策和對華領域的很多重要人士都是由保守派智庫旋轉而來。
在政府向智庫的“弱旋轉”方面，特朗普政府的眾多高級官員和很多國會議員均將哈德遜研究所視為對華戰(zhàn)略研究與宣傳的“大本營”，相繼在哈德遜研究所發(fā)表重要演講，2018-2019年就超過了50人次。比如，美國白宮國家貿易委員會主任彼得·納瓦羅于2018年6月29日發(fā)表的題為“中國經濟侵略”的講話，同年10月4日，副總統(tǒng)邁克·彭斯在哈德遜研究所發(fā)表題為“美中關系”的演講，2019年10月30日國務卿邁克·蓬佩奧在哈德遜研究所發(fā)表消極涉華演說。這些保守派政客都選擇在哈德遜研究所發(fā)表對華強硬言論，對中國進行無端指責和蓄意歪曲，一方面反映了哈德遜研究所與白宮同樣錯誤消極的政策主張，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了特朗普政府對于哈德遜研究所在中國問題方面的倚重。
通過公開渠道對決策間接施加外部影響
除了通過參與決策程序、“旋轉門”機制等直接途徑影響決策之外，保守派智庫還積極發(fā)動社會力量，與企業(yè)、媒體、公眾等其他利益相關者保持緊密合作，與包括中國智庫在內的其他各國智庫開展交流對話，以外部滲透的方式對特朗普政府和國會施加影響。保守派智庫通過利益關系網(wǎng)絡，為政府、市場和社會力量提供了利益平衡的平臺。在中美經貿關系方面，美國不同政治力量的對華貿易利益訴求并不相同。其中，美國企業(yè)是十分重要的一個利益群體。相比于美國政府，企業(yè)受到中美貿易摩擦的影響更為直接。它們既要獲得自己的利益訴求，又要維護好和美國政府的關系，因此選擇有影響力的第三方智庫平臺成為了最好的選擇，而智庫也樂于接受來自企業(yè)的研究力量。比如，哈德遜研究所的研究員有很多是直接來自食品、藥品、科技、金融等行業(yè)的企業(yè)高管，美國企業(yè)協(xié)會會長克里斯托夫·德穆斯就是其中之一，他們可以作為代表為美國各行各業(yè)的企業(yè)表達訴求，并在保守派智庫與政府的博弈中發(fā)揮特殊作用。
保守派智庫在中美關系的問題中不僅充當政府官員的“教育者”，也是社會民眾輿論的“導向者”。比如，哈德遜研究所就通過出版書籍、發(fā)表報告、對政府官員進行培訓等形式，對國會議員和政府官員進行政策教育。美國副總統(tǒng)彭斯在哈德遜的演講中，關于中國的錯誤論點很多都直接引用自哈德遜研究所在幾個月前發(fā)表的一篇文章。在彭斯講話后的第5天，哈德遜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理查德·魏茨就在北京分享了他對該講話內容的解讀，為其錯誤言論挽回輿論影響；2019年7月，在第十二輪中美經貿高級別磋商舉行之前，哈德遜研究所總裁兼首席執(zhí)行官肯尼斯·韋恩斯坦專程到北京與中國智庫和研究人員進行公開交流，表達關于中美關系的積極言論。
美國保守派智庫也普遍為公眾提供了表達利益訴求的平臺。通過舉辦公開的社會活動以及利用網(wǎng)絡社交平臺的方式，滿足公眾的權利表達需求，對社會大眾進行潛移默化的影響。比如，哈德遜研究所就積極利用媒體平臺傳播觀點和影響力，2018年在美國主流媒體上發(fā)表署名文章超過400篇，在各大社交平臺上的受眾增加了60萬人，網(wǎng)站瀏覽量達到150萬人次，并且頻繁地出現(xiàn)在各大時政節(jié)目和電視訪談之中，為民眾解讀政策和時政熱點，對社會大眾進行宣傳引導。在此過程中，保守派智庫可以將其關于中美關系的研究成果和政策觀點，通過媒體和民意進行再次放大，形成公開的外部輿論壓力，以自下而上的方式傳遞到白宮和決策層。通過媒體宣傳和引導大眾的做法，保守派智庫在輿論和社會層面實現(xiàn)了對特朗普政府對華政策的間接影響。
（作者均為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fā)展與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
【注：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新時代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體制機制創(chuàng)新研究”(項目編號：18BGL210)階段性成果】
責編/趙博藝 美編/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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